柴米油盐酱醋茶,是每日开门七件事。茶,于很多人而言,只是平时一种可有可无的饮品;于我而言,却是少年记忆乃至生命历程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
故乡在深山更深处,环村皆山,层层叠叠的都是茶园。年幼的记忆里是那高大茂盛的茶棵地,坐在茶棵树荫的棕垫上,不知清风明月,只知不能走出父母视线;童年的懵懂,是背着种子篓,“采茶拔草,不分大小”地跟着家人早出晚归;少年时代初长成,独当一面地去远山,在制茶结束时,跟随父母去挑干茶,一百二十斤一担,从山峦人家挑到车站;青年时代远行他乡,茶忙时节请着假期,路途迢迢的只为采茶;只是如今,小城为师,相距七十余里,却因着家庭和工作,只能是思念……
层峦耸翠,没有飞阁流丹的高楼,只是寻常草屋在茶园间,平平静静地迎接着早出晚归的采茶人。茶几乎是家乡唯一的经济收入,那时候,没有这样那样的茶叶品牌,都清一色做绿茶卖。嫩茶可以自由地绿着,没有人去打扰;茶棵是自由地生长,每个枝桠的顶端还要留茶苗,期待来年更好。于是乎,淡淡的一抹黄绿,在茶棵间毛茸茸,然后柔软绽放,过了谷雨,才开始采茶。学生们则是在4月末结束期中考试,立夏将至,才开始着半个月的茶假!
茶假,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老师家也有许多茶,不回家摘,先生娘是要发火的。茶忙放假,就是一家人齐上阵。在教室里呆着已经腻味了,何况还有许多不会做的作业,看着都头疼。茶园多好,鸟语花香,清风阵阵,还有很多过年都没舍得吃的那些为走亲访友者准备的糕点,作业自然是没有的,认真采茶就是家长的要求,老师语重心长的叮嘱。
相邻的茶棵地,都是熟悉的村人。平时难得一聚,大人可以手不停口不歇边采边聊,家长里短,可以解烦;孩子们唱着莫名其妙的歌应和着张扬着,是相互的鼓励;那恋爱中的年轻人在茶棵地里,由远及近到合摘一棵,一切水到渠成。
白天的茶园是热闹的,夜晚的茶厂是喧嚣的。村里最大的建筑,就是茶厂。中间是老社屋,是两个村共用来焙茶的,两头是里外两个村的大茶厂,几十台杀青锅、滚筒、扭茶机,在大型柴油机的带动下,一片繁忙。茶厂里机器多,孩子们不给去,就去老社屋里,是一些老人妇女在焙茶,可以跑来跑去地玩。村民捧着大畚箕,里面是热气腾腾刚扭好的茶,差点被撞翻,惹来一声骂之后,不玩了,还是回去睡觉。一个走,大家也就散了,况且第二天还起早。
乡里建粮站,茶厂是最好的位置。各生产队开始把机器分到户,抽签,那些制茶机器,几家一样,自由组合,那份热闹开始淡去,然后是修剪茶园的意识开始,绿茶开始渐渐淡去,毛峰成为重要的收入,也是煎熬着父母的骨髓。
看着太阳偏西,父母也就着急的回家。毛峰茶是手工制作的,父亲烧大锅手工出焙,母亲则是负责中午就放好炭火的茶焙,还要忙里偷闲的准备晚饭、猪食。锅热,茶叶起泡;锅冷,茶叶会红,价格都卖不上的。父亲很多时候是徒手,抓着一把鲜味,擦着锅底一下一下,清清楚楚。我曾经试过,刚开始下锅,可以来几下,温度水汽一上来,就不行了。
趴在大锅上出焙,那热气水汽上来,头昏脑涨的,一片迷糊。父亲却是一把又一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做出的毛峰,当晚都要卖掉。茶价一天一个样,跌得肉疼。这里那里的,总有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价格,也就卖了吧,有两个现钱实在。
离家远了,淡忘着茶季的辛苦,茶园依稀模糊;父母渐渐年老,做茶卖茶成了卖生叶。关于茶的真实,在生活中开始缓缓逝去;而在生命深处,对茶的一切,却变得明晰而敏感。我怀念家乡采茶的岁月,在血液里流淌着对茶的情谊。每当茶季到来,我的心底一直在翻腾着,寝食难安,不能亲临茶园,只能在梦中期待。
很多当年没有去关注的细节开始变得清晰,在记忆深处涌现出来。最早想着是父亲黄昏做茶的辛苦而有着《茶乡的黄昏》,然后是少年时代年年茶季都有的《放茶假》;支教璜蔚那年,听着窗外天未明时的脚步声而有了《茶乡早市》;2001年市报征文,千言万语涌出的《亲亲茶棵》,有幸获得二等奖;然后是近些年的《茶乡雨季》《茶乡四月天》,清明放假摘茶一日感慨着《茶园依稀似昨日》。
茶叶的滋润,茶乡的情怀,茶农的后人,因着茶给予的恩泽,想着念着梦着的,都是青青的茶园。因着一份爱好,缘于一份机会,在2008年有幸出版自己的散文集时,没有太多的想法,是亲情的期许与厚爱,更是茶园的抚育茶水的滋润,毅然选择《亲亲茶棵》做为书名,我知道,这一生,对茶是永远相伴的了。
烹茶喝茶,品茶看书,是将来的生活。茶,不仅仅是一种饮品,更是一份永远的思念;茶,每次想起都能澎湃着的,是一个绵绵不绝的动词,激动、心动、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