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是浙江省西北部的一个县,距杭州市中心65公里。这里东汉时被汉灵帝赐名,侥幸“安”了1800余年,意为“安且吉兮”。
安吉龙王山是黄浦江的源头,那里保存着亚热带罕见的自然景观;安吉是“中国竹乡”,赫赫有名的“中国大竹海”曾作为《卧虎藏龙》《夜宴》《像雨像雾又像风》等影视剧的拍摄地;安吉最为人们熟知的还是它的白茶。
说起白茶,我一直觉得,安吉白茶首先是一种可以用来“看”的茶。仔细想来,我“以视觉贯穿嗅觉和味觉”的体验,亦是从安吉白茶开始的。
虽然我早已有了去亲近白茶的愿望,但我与它之间的关系并不熟络,可能是白茶本身喜静,便是青涩也将自己表现得出尘而又云淡风清的缘故吧。这种“性格”难以单纯地用“好”或是“不好”来评价,所以我只好如它一般默默,一切顺其自然地经由目光的延伸而缓缓进行。
在杯底积了薄薄一层的,是尚未经过冲泡的白茶,透过其嫩绿或草绿的干瘪外表,我确定我感到了某种虽轻微却极确切的蠢蠢欲动,它们正急切地渴望着水的初拥。
此时的水应是有讲究的,80摄氏度到85摄氏度是能最好发挥白茶之佳味的区间。而似乎从采茶之时起,白茶便难以脱离“娇贵”二字了。即便如今白茶的种植、采撷与炒制的技术均已精进,但人们倾注于其中的心力却仍是不言而喻。白茶的“白”,与制作工艺无关,完全是其自身的特性。初看时,茶叶的芽竟也色如白纸;过段时日,绿色渐次渗透叶脉,而后向侧脉扩散。但炒制过后其色又呈现淡绿。不得不说,这个过程就已经可以算是奇景了。
在将热水倾入茶杯之前,我深深望着手里杯中的细秀茶叶,其羽形玉色并不显张扬,甚至是略显清癯的。但我想我与白茶每一次的相遇与注视都是缘分,即便从不深入,只延续已足够好。
终于,幼嫩的芽叶开始在一片氤氲中随着水柱的倒入翻腾沉浮,一切落定后只见无数细微的白毫似精灵般跃动着充盈了杯内的各个角落。我忽然想到了印度作家阿兰达蒂·洛伊的一本小说《微物之神》。和书的内容无关,仅仅是“微物之神”那四个字罢了。而也就是在那个思索的瞬间,我仿佛从面前未泡开的白茶内发现了尤如未舒展开的神性所在它会撑破杯子冲出来吗,我隐隐失笑地这么想着。
我定定地看,看面前的白茶。鼻间有鲜爽的清香悄悄探进,但面前的所有似乎都停留在了某个不甚真实的时刻。其中应是流露出了“画意”,所以每个即便在活动着的过程也好似变成了一次次单帧的定格。我意欲去那“画意所在之处”,为何一杯茶能予人如影随形般的入境之感、一种极易融入的当场构成的姿态?这个疑问本身都莫名其妙,我只得继续看下去。
在那未曾转移的凝望中,一个个芽叶渐趋饱满,芽色在渗透了星点鹅黄的淡绿茶汤中愈显苍翠。不如说它们正各自被召唤,逐一赋予生命。若非如此,一叶叶白茶又怎么会似独舞和双人舞那样,于有限的杯中空间内翩跹旋转并缓缓坠向杯底呢?如果漂浮是为了让饱满从头到脚充斥,那么之后的沉降,象征的应是渴望皈依与安逸实感的诚心吧。
白茶的滋味让我想起不久前去安吉时远眺过亦深入其中的竹山。那是一种清朗却也温润的韵味,以玉来比应是最合适的形容之一,但安吉白茶的内涵显然还会由于“竹”的元素而平添几分别样的美。仅从味觉和嗅觉来判断,独特的甘甜与润泽中混合了与众不同的清冽之感,大段的柔美夹杂着隐隐的苍劲。存在于一个事物中的矛盾总是让人备觉诱惑的迷人特质。
白茶适合在任何心境和状态下饮用,这点是它最吸引我的地方。喝毕白茶,心里不管存了些什么,最后都会随着沉入杯底的茶叶而变得净且淡,还会留下几分安然的欣喜,享受难得纯粹的沉迷。而若真心想了解白茶的性格,还需动用除“品”以外的另一种媒介。
观、瞅、睨、瞥、瞪、瞟、眺、望……它们是各种“变异”的“看”、“不单纯”的看。它们之间因距离、位置、情感等诸多因素而互相区分着。但当我面对白茶一杯和竹山一座时,我竟都喜爱用“望”这个字眼。
远望漫山的翠竹,它们离我百米之遥,但只要目光到达,我们之间就没有距离;近望簇拥的白茶,我却只得执拗地去寻找某些我已感觉到、但又看不到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心灵是随视觉而舒展的。一个“望”字,不只是眼神的移动,更是心灵的动作,既有综览、又有集中,那之中更孕育着我们所追求的超越与自由。
若能望见竹海深处的“茶圣”陆羽白衫飘逸的身影就好了说茶写茶,怎么绕得过陆羽这棵“母树”呢?
安吉东北方向不远处的湖州市妙西镇杼山,是陆羽在尘世的最后一个也是停留时间最长的歇脚之处。天宝末年,陆羽为躲避安史之乱,一路辗转到湖州。陶渊明在《归园田居·其一》中有“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的诗句,陆羽在其第二故乡湖州生活的日子也持续了30余年。其间倾注了陆羽毕生心力的3卷10章、全文7000余字的《茶经》亦是在三易其稿之后于湖州完成的。陆羽享年71岁,去世后安葬于杼山。
陆羽一生鄙权贵、轻财富,《全唐诗》里更有对其“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的描述。只有这样的人,才更容易深入无人之境,沉浸在以茶为名的自然的怀抱之中。
陆羽陆鸿渐之名以《易》自筮,得《蹇》之《渐》,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乃以陆为姓,羽为名,鸿渐而为字。
白茶是睿智的,它自己首先在被冲泡的过程中放慢动作,继而让关注着它的我也有机会停下来,先用心灵与眼睛探路,再开启一段新的前行,一段经过“增殖”的旅行。我似乎又回到了冲着镜头笑的那个时候,背景是那片似不曾变过的竹山;我转过身去,目光掠过阳光与阴霾,远望之远处即是天。心灵的天性和气质都在那里,充满不必用任何言语标榜的坦然和自由。
我想象中的望境在某种程度上出自距离,心望得悠远、心处得旷达便好了。这种遥远更像内里的延伸,即使外表不动声色。就像“望”可以奠定一个人视界和思想的高度,但很明显你并不用长那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