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余寒在北方仍未退去,除去早开的迎春基本无花可赏。南方有梅,梅自高洁,不与百花争春,可惜不耐酷寒,故而北方难得一见;赏不得梅花,偶尔出门看到街边开放的迎春,娇黄明艳的花枝牵衣欲语,多少可慰藉一下渴盼赏花的心绪。
雾霾难散的日子里难免心情低落,也会穿街走巷地去造访朋友,赖在他们的茶室里,一道接一道地品茶。这样的时候,看主人有条不紊地烧水泡茶,忽然觉得一切尽在不言中。日本茶道有以心传心的说法,在我看来,无论放在哪间茶室、哪场茶会都十分受用,不应该有民族与国籍的分别。语言在成为人们交流工具的同时,也可能成为另一种负累。很多时候,需要一种近似禅悟的决断,尽洗铅华,直心如是。
这个未见暖意的早春,偶遇一道绝佳的蒙顶甘露,经主人介绍是春茶中最早采制的,时间在雨水前后。江南的绿茶,一般来讲,明前的便是佳品了;蜀地春早,茶树萌芽亦早,虽则如此,这雨水节气时所出的极鲜极嫩的绿茶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温过壶盏,要先注入热水,待水温降低后再将茶叶投入这样才能在保证不把嫩茶烫坏的同时,又能欣赏到芽叶吸水后徐徐舒展的样子。投茶的一刻,附着在干茶上的绒毫四散开来,烟云暗起,那一瞬间冰封一冬的心仿佛也随之舒展开来。静置片刻,等待绽放的思绪尘埃落定,看茶叶被热水唤醒后缦立起舞一壶的春芽几乎根根竖立,随着主人分茶的节奏而轻晃,茶汤逐渐显现出浅淡的绿色。
那是可以用来描绘春天的色彩。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春日的山水,散落在千年的诗词歌赋里,温暖了多少离乡游子。春山,不过水墨中疏淡几笔;春水,亦不过琴曲间几声泛音。南国灵秀山水孕育出的草木之华,能够辗转来到我们的杯盏之间,这是何等珍贵的春信!毋需折梅寄赠,就连回味也藏着甘甜。明明是唐代诗人笔下的茶中故旧, 千年后却以如此青春的姿态呈现于世人眼前。然而茶中苦涩总是难免,稍不留神使得水温偏高,那隐藏的味道就会随之浸出;就像每个人的青春岁月,再美好也多少会留些遗憾的。
春女思,秋士悲。对短暂青春的无限眷恋,成就了中国文人的伤春情结,伴随着梨花院落的澄溶月色,伴随着画船听雨的的温柔离思,在守望者眉间心上被几番描画,美丽而哀婉之至。
刚刚过去的冬天里,一首中国风歌曲《卷珠帘》征服了众多听众。结尾几句原写春愁:细雨落入初春的清晨,悄悄唤醒枝芽。听微风耳畔响,叹流水兮落花殇。谁在烟云处琴声长。从料峭春寒的早春跨越到花落水流红的晚春,那位素手卷帘的佳人窗前景色暗换,可叹韶华将逝,只得援琴消忧了。结句算得典雅隽永,味在言外。歌中的早春景象散发出勃勃生机,以至于这些日子以来,每每看到冲泡绿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这些词句。
改编后的版本变动较大,歌词文气了不少,好坏且不论,予独爱其中一句:倦起愁对春伤,颇得宋人笔法。
北方的春天来得迟又去得早,与其翘首企盼春华遍野的时光,不如静下心来先行品赏这绽放于茶盏中的生命之绿。于是乎,吃茶去。